2021年4月2日 星期五

那瑪夏代課小記



三月份,我有一個代課的臨時任務,跑了3趟那瑪夏國中,它是高雄「市」最偏遠的學校之一,從我家出發來回200公里。先到旗山,然後推進到甲仙,才切進往那瑪夏的台29線,一路走到台29線的0公里,再接臨時便道...那瑪夏的盡頭是絕路,再沒有道路延伸了,這是2009年的88風災(莫拉克颱風)之後重新再建起的聚落了。


想起2010年,時值研究所的我,在風災後一年天真的以為道路應該修得差不多了,便一群車友騎車前往南橫(台20線),誰知進到甲仙看到淹沒的河濱公園、進到梅山的途中經過一座又一座的便橋、一波又一折的鐵板便道、彎彎曲曲的下河床、再高繞,把車都快搞壞了...面對著一片又一片走山的大地、改道的河流、破碎的道路...那幅景像如今還是讓我覺得驚心不已,往後我就很是懼怕山川大海...因為吾人實在渺小得很。


2010年88風災後一週年騎車到南橫的情況


當時,看著梅山的居民仍然樂天的騎著野狼進出山林,我不禁問了當地的原住民「為什麼不離開?還要守在這裡?這裡什麼都沒有了,不是嗎?」,他樂天的回答我「為什麼要離開?這裡是我們的家,我們祖靈的地方,什麼都沒有,還有我們,那就還有以後呀~!」;我並不能體會他的心情,但他看起來並不悲觀。

這片山谷如何美麗,卻也提醒著我們的渺小

(去年南橫再開到天池,我與朋友有再騎車前往,經過梅山,現在又是熱鬧的聚落,與當時不同)


那瑪夏並不在南橫路上,而是由甲仙再側切進去的支線,直到現在那瑪夏也沒有一家連鎖超商,從那瑪夏要出來到有7-11、全家的甲仙市區,需要30公里的山路,大約是半小時以上的車程。基於我知道這些事情,我對於這次代課的任務非常謹慎、恐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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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務的內容是兩次一整天的課程,服務的對向是國中三年級、九年級的部份學生,帶領他們技藝學程、生涯試探的課程。 這與單純的樂器社團極為不同,對於學生的未來發展有一些影響的用意在其中,藉由這樣的學程讓他們探索不同類別的職群,在國中為技藝教育學程,在高中為實用技能學程。


接到任務後的幾天,2月,我第一趟前往那瑪夏國中,單純為了探路與瞭解環境。再次推進到台29線的盡頭、那瑪夏的盡頭(第一村),折返回那瑪夏國中,正是下午。新建的那瑪夏國中非常簡潔、乾淨,山裡的環境也依然清幽...

剛開學、放學時分的校園裡,遇到了剛開完校務會議的輔導室的老師,說明了來意與希望瞭解的事項之後,更加清楚此次代課自己可能要多加準備的一些內容,便不多打擾,離開往鄰近的瑪雅聚落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住宿。這整天的課程,第一節課是8:15,我打算提早一天過來,隔天才不會過於匆忙。

幸好,那瑪夏在旅遊方面有發展螢火蟲季的行程,所以聚落裡面還算都有住宿可以安排,選擇不多、費用不低,代課的收入幾乎就花在住宿&交通、時間成本...但是我想起2013~14年間,自己在台東的偏鄉部落服務的經驗,而今時隔多年又有機會回到部落來短暫幫忙,也是一種奇妙的緣份,便不去想金錢的事情,我更希望的是自己這一次機會裡面能做好,因為未必會再有下次的。

回家後,開始利用時間備課,找到技藝教育資源網,搞清楚課綱的內容以及自己可做的事情...再三的跟學校方確認、詢問可用的器材與之前老師帶來的內容...一邊整理自己手上可用的器材與資源,這一整天、兩次的時間,我能帶來一些什麼,取決於我是否做夠充份的準備...否則混過去也是很快就過一天,我卻不能讓自己這樣,否則我就不如不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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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題就在於這兩天的課程重點絕對不在烏克麗麗本身。關於「職業」這件事,烏克麗麗做為一個職業的體驗絕對太過於限制,就15~6歲的少年來說,更重要的任務也不是在於學習一項樂器的演奏。所以我的想法是藉由樂器為引子,帶入東方、西方的樂器的差異的時候,去講到英文與中文世界的差異,甚至我花了一些時間去講「搜尋資料」這件事情...

樂器的種類大項目如何劃分,吉他、提琴的家族各自有什麼樣的特色?他們與鋼琴有什麼相同&不同?在聽音樂的時候要怎麼去賞析其中的細節?光是「音色」和「音高」就必需小心不要搞混為一談,這些重要的「觀念」讓我們一起來瞭解。
共鳴的原理在樂器上怎麼呈現?而同樣是木頭,在拉弦與彈撥與擊弦的樂器上表現出來有哪些不同的變化?因為有網路,我們可以很方便的演示展現這些不同,但是如果電腦的首頁還設在Yahoo,那就會有很多差異。我實際上操作了在網路上搜尋的差異,光是使用不同的搜尋引擎已經有很大的差別;如果再搭配「不同語言的關鍵字」就會有更大的差別。例如你在Youtube搜尋「小提琴」和你搜尋「Violin」,會找到的東西就很大不同;這就是巴別塔以後的事情了。
        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
回到音樂的世界裡,我們花了一些時間去把基礎的樂理疏通、建立一番。部落的孩子從小對於音樂都不陌生,若是有去到教會的人,在樂理上很可能也都有一點點基礎。但是為了讓溝通順暢,我還是花時間把基本樂理與專用的詞彙都再仔細的說一輪,關於現代音樂十二平均律與自然律(純律)之間的區別、十二平均律裡面聲音組成的結構、排序的規則,音名唱名與音高級數階梯的順序......再從這些去講到「音樂的元素」裡面的旋律、節奏(律動)、和聲......然後我們才接著開始進到樂器的操作上去更多體驗。我準備了吉他、還有Soprano、Tenor、Baritone的烏克麗麗,學校裡正好有Concert可以用,教室有鋼琴、有爵士鼓、有黑板有投影機,有很快的學術網路...這些偏鄉的孩子缺乏的永遠不是物資上的支援,而是需要更多「人」去陪伴與引導。

中午的便當我沒什麼時間,匆匆吃了之後,一邊聽著同學們提供的「歌單」,一邊寫著教師日誌...如果不是因為在高中與小學教過書、待過學校的環境裡,實在很頭痛這些事情吧,我想。 也怪我自己要每個同學想出三首他們喜歡的歌曲,要做為我們接下來操作樂器體驗的素材,而我必需利用午休的時間好好的把這些歌都聽過一遍,你們一定很好奇現在的少年少女們會開什麼歌單出來,你以為有告五人嗎?並沒有呢!完全是文化不同的世界,非常有意思,也值得我們反思,到底我們一直推崇的「美」才是美嗎?這些孩子推出來的歌單著實也讓我得到許多好聽的參考素材呢!!!

下午的兩節課,我們進行了實際的操作,因為上午已經把基礎樂理都講好了,下午在進行和弦的按壓時,可以更清楚知道自己在彈什麼。站在講台或課堂,一直都不是我陌生的事情,不管是指導1個人或是指導100個人,這對我來說都是我能力可及的;雖然心裡更希望可以影響多一些人;但就算只是面對少少的人,我也是會盡全力。
這第一次的課程就在布農族語版的王宏恩的〈月光〉歌聲裡暫告一段落;我留了20分鐘的時間跟同學們提問,我告訴他們這個課程的目的不只是讓你們去操作這些樂器、認識這些理論知識,這些都不是太重要的事情。更重要的事情是,現在你們已經15~16歲,很快你們再經過高中,就成年,就要面對這個社會。對於這片山以外的世界,你們有什麼想像?你們要怎麼去期待?你們要怎麼打算?這都必需要是現在就開始趕快積極去做準備的事情......我要請同學們去思考這個問題,然後我們下一週還有一次的見面機會,我們會再接著討論這個事情。

第二週,也是最後一次的代課,我的打算是起個大早,5:30從家裡出發,加上中間休息一下的時間,我能剛好在第一節課之前抵達學校。五點半要出發,那我四點半要起床梳洗,而前一天睡覺前我得把器材都上車。關於職涯的問題,這一次我打算讓他們知道Jake或Daniel Ho的故事,還有我自己本身的經驗。

早上的山景很漂亮,山很熱鬧,這是春天,萬物欣欣向榮。

這天的課程我花時間復習了上週的理論部份,因為我知道一個星期過去,很多事情都會忘記。我復習的重點之一擺在「英文詞彙」的部份,好像有一點在上英文課,但我一直跟他們強調一件事情是當年鹿野部落的Daniel跟我說的一段話,我記得清楚。Daniel從美國回來,到部落服務,他說「只要這些孩子學會使用電腦網路,加上英文,這座山這片海就困不住他們」,這段話讓我感悟很深。各位不要以為只有偏鄉才是需要這樣,對於台灣一座小島來說,我們不同於其他大陸型的國家有很多文化衝擊,台灣的文化刺激少得可以,我們如果不想辦法讓自己看到更多世界的話,其實很容易變成夜郎自大的心態,這是萬萬要不得。


接著我們花一點時間講了「音樂」上面的欣賞與分析,例如在同一首曲子來講,使用不同樂器表現出來的差別是什麼?我舉了《梁祝」使用小提琴與使用二胡的差異,並且實際導聆來比對。我接著還說了一首曲子在不同的編排上,去呈現出不同的風味,這延續了上一週的「音樂的元素」的部份來做進一步的展開,我希望這些同學在上過我的課之後,能在音樂的欣賞上,有更多的意識與概念。

理論、實務、理論、實務,概念不能只是在腦海裡,透過樂器的操作,讓它有更深刻的體驗。我們今天講到「調性的轉移」,馬上就把上週的C調轉成今天的G調,並且讓他們在實際的級數上面做和弦的推演。C和G調有很多重疊的和弦,按法不用重學,D和弦就用我個人最喜歡的簡單D,0220來操作,然後我們就用〈稻香〉一起來玩音樂。

透過〈稻香〉我跟同學們說到「歌詞」在練習時候的重要性與影響,並讓他們知道「彈唱」是一種「同時操作兩個樂器」的行為,難度是不低,因為自己與自己合奏。並且我也多方示範樂器的獨奏、彈唱給同學們看,然後操作樂器的部份就到這裡一個段落。

我介紹了以烏克麗麗為職業的演奏家們的故事,然後在第二次與這些孩子的課堂結束前,大約有將近半小時的時間,與他們進行了一個討論。
並不是在嚇唬這些同學,而是外面的世界確實需要更多的準備。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好運的人,我還存活著,卻不能保證什麼,所以一直以來我自己也不敢鬆懈。山裡的孩子還是相對單純的,被這片山谷包圍著,對於外面的世界可能透過網路可以有很多認識,但也有很多是想像...而終究很多人會離開這座山谷去到外面的都市叢林...那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。

一個陌生的老師,只與你們短短相處兩個星期,我說「今天可能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」的時候是認真無比,因為我深深知道一期一會的事情是真的。你看,我與我的國外友人原本每年都能碰面至少一次,誰知道疫情一來,我們下次見面的日子很難說得準。人生不是只有一個疫情會帶來變動,處處時時事事都是造成變化的可能。在這個時代,等待學校的教育似乎早就太慢、太不足夠,自己要具備彈性進修的能力。我也不能兩星期都在跟你們討論「人生」,我是來上「音樂課」,只是我覺得更重要的還有許多,音樂當然有講,而人生更是要談,畢竟對接我的是輔導處,而這也與職業與生涯相通。

於是最後一節課時,讓每個同學都說說自己對於未來的想像與期待,想成為什麼樣的人,想做什麼樣的工作,想過什麼樣的日子...
「成功」不是一個有定義的事,每個人對成功的定義都不相同。而只有你有需要去定義你的成功,關於別人,我們都無需評議。
有時候你覺得別人很成功,說不定他覺得自己狼狽得很,那不是很諷刺嗎?是你說了算,還是他說了算?
當然是「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」了。